Re: [請益] 問不到人來這一邊問看看
※ 引述《tzboy (靜則無咎)》之銘言:
: 各位先進好
: 末學對於五蘊的體驗如下:
: 如在家裡從事休閒活動
: 這是五蘊中受蘊的樂受
: 出外工作時
: 這是五蘊中受蘊的苦受
: 我們一天在五蘊的不斷的生滅中
: 未曾停留
: 在下有點感受到五蘊的生生滅滅
: 裡面有一個我嗎?
: 樂受的我 轉瞬即逝
: 苦受的我 轉瞬即逝
: 那麼
: 我在哪裡呢?
: 是否找不到我,一切只是五蘊的生生滅滅?
: -----
: Sent from JPTT on my Samsung SM-A5460.
提一點淺見歡迎按2噓文(好在這個板是開放噓文的)。
其實「Cogito, ergo sum」(我思故我在)恐怕在佛教的觀點來說也是一種外道見。
但,我一直覺得不適合把「外道」相對於佛教作一刀切。
外道也有深淺之分。
有夜叉、羅剎、乾闥婆、欲界諸天、色界諸天、乃至無色界諸天各種不同外道,
從尤其智障的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5%B9%B3%E5%AE%89%E7%BB%8F
到耍小巫術的,
一直到好學深思突破古希臘人的界線而發明笛卡爾座標幾何的,各有差別,
甚至不是線性的高低差別而是多方位的向量差別!
當然這是我一個極度欣賞耆那教(即便我自己做不到他們的標準)
卻同時很不喜歡某些民間宗教的傢伙,的一偏之言,
各位佛教徒胡亂看看就好。
雜阿含第45經
https://agama.buddhason.org/SA/SA0045.htm
sappurisadhamme avinīto rūpaṃ attato samanupassati, rūpavantaṃ vā
attānaṃ; attani vā rūpaṃ, rūpasmiṃ vā attānaṃ. Vedanaṃ…
saññaṃ… sakhāre… viññāaṃ attato samanupassati, viññāavantaṃ
vā attānaṃ; attani vā viññāaṃ, viññāasmiṃ vā attānaṃ
〔愚癡無聞凡夫〕見色是我、色異我、我在色、色在我;見受……想……行……識
是我、識異我、我在識、識在我。
笛卡兒的出發點是要論證認知主體的存在,而最後歸結於上帝存在。
他大膽挑戰教會的禁忌,
首先假設自己是個懷疑論者(不信神,乃至什麼都不信),
那麼,懷疑到一切的深處,就連我們最直接的感官經驗也應該懷疑,
但就在我們懷疑的同時,這個懷疑的主體就確實在那兒(suō)了。
確實第一人稱主觀性的感受沒必要去否認。
而主體感受與他者感受之間那道不可跨越的鴻溝也是最直接的直覺。
你會覺得你自己彷彿是「存在的有意識的思考者」
但永遠無法確知跟你對話的這個傢伙是不是只是個 NPC 或 AI。
但,因此,「我」就在那兒了,在哪?
從經驗主體出發,似乎與物質的存在最直接相關:
看到的要藉由器官眼睛、聽到的要藉由器官耳朵、乃至種種神經元與腦的訊息傳遞等。
所以「我」就是這一堆物質?(姑且不論「物質」怎麼定義,或許也沒辦法定義!)
或者我不是這些物質而是另外一個存在體?
(就是常見的心物二元論:真正的我是某個「靈魂」而身體只像個外衣裝備。)
或者「我」存在於這些物質組成當中
(例如頭髮指甲掉了就不算我,或者截去的肢體不算我)?
或者這堆物質組合在我當中?
或者,「我」並不是這些物質的存在但「我」是物質造成的感受的集合體?
……(以下照樣造句)
或者「我」是對外境的感知?
(不同於前者,這裡更有把接收到的訊息提取的意思)
……(以下照樣造句)
或者「我」是針對這些感知而採取造作的那個傢伙?
……(以下照樣造句)
或者「我」是某個意識存在?
……(以下照樣造句)
看起來佛教的立場是對上述全都否定的。
然後仔細分析上述的一切,例如感受到眼的那些集合類別、耳的那些集合類別……
意識的集合類別,
然後對於認識對象也作種種分析,
這就是阿毘達摩(「對法」)所做的事:把零散的佛陀的對話語錄整體出一個體系,
系統化地論述。
然後,
我就要說點我個人對大乘的認識了。
應該早在當初就有一些比丘覺得以此教學較方便,
但另一些比丘則發現這樣對於未親證的初學者很容易走上腦補妄想的形上學死胡同。
許多部派爭論由此而起。
其實最基本的,就說上述《雜阿含》的內容,
其實並未否定第一人稱經驗的主體性
(甚至對照其他經,還會提及第一人稱經驗的前世與來世),
卻又似乎否決一切對第一人稱經驗的範疇歸入。
這個就很麻煩了。
就會讓初學者在那爭論比方到底經歷這一切的是誰或者所謂「業 karman」的造作
出發與承受的是誰。
(注意到佛教是接受「業」這個概念的,
但又與印度其他諸說未必盡同,卻也並不否定。)
於是龍樹提出了觀察:「不說有我不說無我」真實是難以描述卻又不得不描述的。
而一些更深刻的經典也從而流行起來。
看看慧遠與鳩摩羅什問答的《大乘大義章》,
慧遠似乎當初就曾經很執著於「土水火風」的具體本質到底是啥,
然後鳩摩羅什跟他提了不太需要去鑽死胡同深挖這些「基本元素」的「本質」,
於是慧遠又問了「那是不是說阿毘達摩就可以廢了反正直接讀大乘就好」?
鳩摩羅什卻又回答這不可廢,這是引導初學者認識自身認識世界的方便。
這裡我再提個「自我流」的術語解釋:如理作意與勝解作意。
如理作意是說,感受到什麼就是什麼。
你看到電表上的指針在動那就是電表上的指針在動,
不要去想像什麼好像有「一粒一粒」的「電子」在游離在流動。
看見什麼就「如」什麼。
勝解作意則是,套用模型去「觀」。
但問題是套什麼模型?依需要而定。
你可以用反平方公式的庫倫定律,
想像一個三維世界(康德認為那是人類認識中「先驗的」)點對點的作用力均勻發散,
則必然符合反平方。
但你也可以想像根本沒有什麼一粒一粒的「電子」而是一堆像雲狀分佈的機率,
這些機率卻又有著一個一個地躍遷方式。
真相是什麼?
不需要深究真相是什麼,依方便而去「觀」。
但這也不是虛無主義一切都好:
例如除非在特定情況下(極長的導線)你才能說作用力與距離的一次方成反比,
以及你不能隨便說「既然沒有真相那麼作用力與距離的2.3次方成正比應該也可以」,
這些不只是「實驗上」無效的甚至是「理論上」也欠缺意義的。
(不過我也只是隨口這麼說:說不定在某個可能世界這些規律也有意義?不得而知。)
就好像康德受著牛頓力學的影響而認定人類認識世界的先驗出發就是三維空間,
可細究下去真是這樣嗎?有可能不是。
或者好像我們如果在大草原上一眼望去,會覺得大地是平的一直到無邊無際。
但在海上看可能就會懷疑我們的眼睛了:「大地」有可能不是平整的。
我們認識世界的「取像」到底是啥?可能根本沒有一個到底是啥。
但修行上,主要是要斷貪瞋癡而採取種種觀察切入法。
例如明明還未腐敗的美女
但你就要能看到這樣的美女其實也會老化醜化乃至最後化作一團腐肉。
或者不採此觀而改採慈心觀,
覺得這美女也就像可愛小動物一樣而不要起多餘的欲心
(但當然你也不能去亂摸,就像前面有隻超可愛的狗狗但你去亂摸也可能會被咬)
或者打坐時如理作意就是感覺什麼是什麼:「喔,身體癢了,好,它在癢。」
勝解作意則是藉著某些理解來超脫
「喔,剛才洗澡的水珠子沒擦乾淨觸動神經造成癢這感覺,好的沒事。」
或者對於身體的冷暖乃至體內脈動,
可以是「喔,它就這樣」也不妨設想「身體中有數處關鍵點位而有特殊感覺」。
只要不是說死了認定這「就是」真實,套用某些模型來觀察以達到目的都好。
你可以把身體解析成土水火風或者物質波動能量力場,
或者啥都不解析反正就是要突破貪瞋癡,
總之不要把一時套用的模型當成是絕對真實就好。
「如」「法性」「真際」
「空」「假」「中」
並不是虛無主義懷疑一切也不是要找個妄想的「真實/中道」,
而就是一方面套用(假)某些觀察來超脫我們對外境「依他起」的「遍計所執」
但另一方面也不要把這拿死。
然後說懷疑一切,笛卡兒的結論還是走向「相信存在相信上帝」,
但抨擊他的會覺得他前面的懷疑論相當強有力但後面打破懷疑卻軟弱乏力。
可是真說強有力吧,笛卡兒那套懷疑也很容易走上學院派的懷疑主義之路:
我可以懷疑眼前看到的螢幕不是真的(這一切都是幻覺!),
但我不會懷疑明天的午餐!
這種心口不一的懷疑論就顯得相當低段了。
而這也才是苦行的真實。
不是什麼追求多巴胺病態刺激,而是踏踏實實地懷疑一切:
既然我要超脫苦那我就懷疑苦而不在乎苦(同樣也不求樂)。
但這實踐上很難。
喝一杯苦咖啡那種雞湯文式的「人生必經之苦」別去說他,
現在要是強硫酸澆到你皮膚上,你能毫不在意地說「這是人生必經之苦」?
要是你餓了好多天然後忽然看見前面一大盤美食,
你能毫不動心「這不是我的我不應取」?
這是很現實很直覺的問題,是不需要什麼哲學思考而直接面對的問題,
卻也是根本的苦的問題。
最後扯一點關於「諸法唯心」的想法。(雖說我目前對這也並不十分肯定)
這個「唯心」並不能等同於表層意識,而是一切含潛意識的集合體。
你不能說「我每天都告訴自己我想瘦我想瘦」反覆腦內念此句,
然後就覺得「我的心真的很想瘦啊」,
結果實際上面對高熱量美食卻毫不知節制任由舌頭與潛意識的貪慾去放縱。
這還是個很粗淺簡單的例子,真要辨析又很多。
簡單說就是「我所以為的我的心未必是我的心」就是,還是要通過實踐的考驗。
(當然終極來說也可能根本無所謂我的心,那又是另一個層次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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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mer mit den einfachsten Beispielen anfangen.
David Hilbe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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